從那一刻起,家住西三環的老爺子帶著相機四處溜達。從鄭東新區開建、西二環小崗劉村改造、西四環村莊拆遷到自己家附近的棚戶區改造,一座座雜亂無章的小樓被挖掘機推倒前,在老人的相機里留下了最后的影像。
老人“趕場子”一樣拍了一個又一個即將拆遷的城中村的背后,是鄭州市中心城區已有170余個城中村被改造。余下的將在2015年年底前全部拆遷完成。屆時,鄭州市四環以里的城中村將全部消失。
城中村因城市化而產生,因城市化而消失
那些曾被陳光揮拍過的城中村,如今有的已立起齊刷刷的高樓。最近出現在他照片里的址劉村的人們,正四散租住在城市中,等待回遷后再把五六套安置房租給別人。
在拆遷通告發出后3個月左右的時間里,四環邊的址劉村接連辦了6場喜事。劉廣伍特意把兒子的婚期提前了一個月,“走之前大伙一起熱鬧熱鬧,以后人就集中不起來了。”
那時,村里的主路上立起五道彩虹門,大紅喜字貼在路邊,刻意避開了拆遷通告,把好幾個搬家公司小廣告遮得殘缺不全。路過的大爺伸著脖子看著通告,上面為他們熟悉的生活規定了截止日期:“宅基、企事業單位的動遷工作將于2014年10月10日前全面完成。”
這里一度集中了很多生產建材的小廠子,“村里90多家小企業,”陳光揮指著照片對記者說,“有的廠子一過一股味兒,還有的50米長的房子一個窗戶也沒有。”照片上水泥廠的工人全戴著口罩,在白花花的粉塵里忙活著。
這些外來務工人員租住于鄭州市的城中村里。“到晚上7點以后,都像候鳥一樣回來,足足有幾萬人。” 陳光揮回憶。早在2009年,有些村民甚至建起了十幾層的帶電梯樓房出租,而村口賣饅頭的蒸屜,堆得和一層樓一樣高。
憑借交通優勢,家家戶戶三四層的獨棟小樓按間出租,一個月也有幾千元的收入,“年輕人好多都戴粗粗的金鏈子”,陳光揮在村里拍照時,經常有孩子舉著蘋果手機向他展示自己拍的全家福。
陳光揮鏡頭中的全家福與這些孩子隨意拍下的則完全不同。一家又一家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的人們站在門口,表情嚴肅地和身后的宅子合了最后一張影;有的老人站好突然又不拍了,因為“心里難受”;主動要求拍照的年輕人則雙手叉腰,笑得合不攏嘴;小孩子揪著小土狗的耳朵玩得正歡,對它不能跟著去新家一無所知。
“給我和我家石獅子照個相吧。”有老太太主動招呼陳光揮,老攝影師特意選了個仰拍的角度,老太太一手搭在石獅子頭上,站得直直的,看上去威風凜凜,后面是她已經沒有門窗的家。
如今,村里近半數人家都有的石獅子,就地埋在了各家地下。曾經貼過窗花、喜字的窗玻璃,也被稀里嘩啦地打碎,裝上卡車,拉到玻璃廠回收。那些門楣上寫著“龍鳳呈祥”、“清賢雅居”的氣派大門,則賣了廢鐵。
房屋推倒后的鋼筋也有人來收,陳光揮再次到村里拍照時,發現撿鋼筋的人,“有專門儀器探測,像掃雷一樣。”
眼前的殘垣斷壁和灰飛煙滅,更讓老人意識到自己相機中留下的那些瞬間的價值。在他按下快門后不久,鏡頭里不少人的生活也就停止了:勞動服上沾著泥土的老頭兒默默地坐在門口,最后一次收著從地里拔上來的花生,晾衣繩上曬著準備打包帶走的被子;一些人家把子女的婚事提前舉行,在房屋殘缺不全的路邊煮餃子,在搬空的房子里舉行婚禮;穿迷彩服的老頭兒坐在門口唏噓了好久,他打工10年攢錢蓋房,還沒來得及裝上門窗就要被拆了。
址劉村各家拆下的木門被粉碎成木屑重新壓制時,一捆捆木板正被吊車運到三環附近李江溝棚戶改造區的建筑工地上,這里正在爭分奪秒地建設造價近4億元的“國際化”小區,幾棟三十余層的大樓已經竣工,鶴立雞群般矗立在路旁。
陳光揮過來時,這條以前把李江溝村一分為二的小路,已立好一路公交車的站牌。由于少有人坐,公交暫未通車。戴著頭巾、毛帽子的人們騎著電動車拉著大蔥從這里經過。按照規劃,這里將在2017年建好,為居民提供“一站式國際生活”。
這些緊鄰市區的村落,因鄭州市區的擴張得以發展,變成了“拉大城市框架”中的“城中村”。如今,在城市化的進一步推進中,他們又必須在“加大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力度”中消失。